罵野道戎興邇室 尋貴宦妖遇鬼頭
珠蓮聞七竅言，忿至?xí)抑猓瓶诹R曰：“吾家郎君祿享萬鐘，官居一品，原為讀書種子，揚(yáng)眉吐氣。野道有何不服，頻使妖法，導(dǎo)之夢中？幸吾郎君識(shí)見高明，不落爾術(shù)。爾顏何厚，又至吾衙耶？現(xiàn)今皇上下旨，禁止野道妖僧。吾念爾修煉有年，速去他方，饒爾犬命。如再糾纏下去，必命力役擒爾奏君，斬首市曹，那時(shí)悔之亦已晚矣。”三緘曰：“小蚌精以吾為妖，爾不自知其妖。恐禍到臨頭，死無厝所。”珠蓮曰：“爾有何道，敢夸大言？”三緘曰：“吾道雖不大，能將妖孽拿。”珠蓮曰：“吾家郎君與爾有親乎？”三緘曰：“非親卻有誼。”珠蓮曰：“何誼？”三緘曰：“昔日同習(xí)道，同道且同師；墜落紅塵久，反本正其時(shí)。”珠蓮曰：“聆爾所說，真是野道，例所當(dāng)誅。”三緘曰：“蚌妖小女，吾與爾路開一線，速去勸爾郎君，將貪名好利之心，變作煉道成真之念，吾亦收爾入吾門墻。一日道成，脫卻水族殼兒，為大羅仙子，逍遙快樂。
奚必區(qū)區(qū)以此色身，迷弄仙種，孽根造滿，甘遭雷劈，靈魂誰為之追散乎？”珠蓮曰：“任爾甜言蜜語，夫人心有所主，決不入爾牢籠。”三緘曰：“吾言可聽，爾休錯(cuò)過渡人舟楫也。”珠蓮曰：“爾既可為舟楫，胡不自渡耶？”三緘曰：“吾不自渡，敢詡渡人？”珠蓮曰：“爾既自渡，宜在上天駕霧乘云，遨游海島，為何尚在塵世，徒以言語惑人乎？”三緘曰：“初為天仙，外功尚欠，因不辭苦況，下得紅塵，度些人兒，以充外功不足之?dāng)?shù)。故受人詈罵，不忍棄之不度，豈如世上小丈夫然哉？”珠蓮曰：“爾言仙子氣度宏大，滿腹慈仁，蚌族蝦宮，以及龍鱗之儔，爾師紫霞胡以誅及？”三緘曰：“吾師紫霞其盡水族而誅之乎，抑不盡水族而誅之乎？其盡水族而誅之也，是仙不能容物，慈仁無有。其不盡水族而誅之也，是必水族有害于世，有阻于道，在所當(dāng)誅，不得已誅之，又何失乎仙子之慈仁也？但爾為水族之妖，不識(shí)其中道理，吾以顯而易見者為爾譬之。盈天下皆人也，人為忠孝節(jié)義之人，上天愛之重之，又從而加之以福，予之以祿，此予之宜予也。人為奸淫忤逆之人，上天厭之絕之，始而奪其福祿，繼而加以雷火，此誅之宜誅也，不得謂與以福祿者為慈仁，誅以雷火者非慈仁矣。蓋誅惡類即所以獎(jiǎng)善類，獎(jiǎng)善類即所以化惡類，無在非天之慈仁也。
如赤鯉、蝦妖、老蛟、毒龍及爾蚌氏母女，惡類也。惡類不誅，道終為爾所阻。誅爾輩乃能存大道，不誅爾輩，則大道不存，此于誅之之中又見仁慈之大者。”珠蓮曰：“爾師紫霞能誅吾軀，焉能誅吾魂魄？”三緘曰：“仙子道法高妙，何者不可？
其不誅爾魂魄者，以留爾輩生生轉(zhuǎn)轉(zhuǎn)，而有改過自新之日也，是又非仙子之慈仁乎？”珠蓮曰：“任爾巧辯，吾不信之。”三緘曰：“蠢蚌兒何其愚之太甚！吾為爾恨，又為爾悲耳。”珠蓮曰：“如何？”三緘曰：“恨爾不知轉(zhuǎn)念，以為上品；悲爾迷途深誤，不畏死亡。”言猶未已，珠蓮曰：“任爾舌底蓮開，宜自方便，速出衙去，異地云游。膽敢逗留，吾必束爾入朝，加以大辟。”三緘再欲回語，七竅曰：“夫人言已如此，爾宜急去，免惹殺身之災(zāi)。”三緘曰：“七竅道弟，爾妻其果人乎，抑非人而為妖屬乎？”七竅曰：“明明人也，何妖之有？”三緘曰：“囑爾夫人候著，吾必使之現(xiàn)其原形，與爾一視。”言畢，略顯仙法，鎖脫而出。珠蓮駭，忙忙回首，逞步欲歸。三緘以手指之，行動(dòng)不能。剛欲現(xiàn)彼原形，恰為毒龍知得，手提月牙大斧，來戰(zhàn)三緘。
戰(zhàn)未逾時(shí)，毒龍力怯，妖風(fēng)駕起，騰空而升。三緘亦駕祥云，與之斗于空際。但見山林摧折，都中屋宇，鴛鴦瓦解，地黑天昏。滿都人民，無不驚惶吐舌。三緘在云頭之上，忙取飛龍瓶拋向空中，瓶內(nèi)火龍飛出，張牙舞爪，直搏毒龍。毒龍敗下陣來，逃去海外。三緘云頭按落，欲乘勢以誅珠蓮，又遇赤鯉、老蛟接著大戰(zhàn)。一來一往，勝負(fù)不分。久之，三緘取出斬妖寶劍，向二妖拋去。二妖恐被劍傷，亦駕妖風(fēng)向海島而遁。
三緘也不追逐，掉轉(zhuǎn)身來，蝦妖手執(zhí)雙叉，復(fù)與大戰(zhàn)。仍以斬妖劍拋去，蝦妖將叉扭定，口噴黑霧，頃把都城內(nèi)外昏黑如漆，對面不見人形。三緘無可如何，只得升上云頭，再作區(qū)處。不料蚌母負(fù)珠蓮而遁，蝦妖亦負(fù)七竅而逃。俟至黑霧散余，部衙中獨(dú)不見七竅夫婦。一時(shí)宣言于外，都中嘈雜不堪。當(dāng)?shù)拦賳T奏聞?dòng)诔厦溆聦④娙胙貌橐暫螅疵鋵⒑樽魩П穼ぁ?/p>
尋訪數(shù)朝，杳無音耗，急急將兵撤轉(zhuǎn)，以復(fù)旨意。皇上登殿，諭及眾臣曰：“可惜一位明鑒大臣，為妖所害。如或天佑其人，得以歸都，速奏朕躬，官還本職。”諭罷，退入內(nèi)朝，不必詳言。
且說蝦妖吐下黑霧，與同蚌母，負(fù)了珠蓮、七竅，乘風(fēng)而逃。逃至海中，正遇毒龍、老蛟、赤鯉三妖，驚曰：“爾等俱逃，夫人與大人今在何處？”蝦妖曰：“吾戰(zhàn)三緘不過，噴出黑霧，迷漫千里，暗將珠蓮、七竅負(fù)至于斯。今幸遇兄，須共籌商，看將吾大人夫婦若何安置？”毒龍?jiān)唬骸拔岫瓷钣模怂钡剑仓迷趦?nèi)，不亦可乎？”蝦妖曰：“可則可耳，但七竅、珠蓮食慣煙火，海底腥物，如何供之？”毒龍?jiān)唬骸拔崤c赤鯉、老蛟去市鎮(zhèn)盜取煙火器具，以供二人焉。”言罷，仍命蝦妖、蚌母負(fù)之入洞。
七竅此際如夢初醒，舉目四顧，曰：“是非吾衙也，吾在何地耶？”蝦妖曰：“三緘妖物要噬大人夫婦，吾等奮力救之，幸得皇天默佑，布下大霧，吾與老婢才將大人夫婦負(fù)逃此地洞里安身，切毋聲張，恐三緘知覺尋來，噬爾二人也。”七竅曰：“吾官居一品，暗逃至此，不幾失卻乎？”蝦妖曰：“大人性命不顧，尚貪極品耶？”七竅曰：“爾言三緘為妖，不知究屬何物？”蝦妖曰：“彼乃白蕩山中一毒蟒耳。”七竅曰：“滿朝文武，與吾同品者甚多，彼何不噬他人，而獨(dú)噬于我？”蝦妖曰：“爾近來愛言大道，彼因以大道誘爾。爾又將習(xí)不習(xí)，俾彼怒從心發(fā)，故欲噬爾以泄忿。所以人心不可亂思，思鬼則鬼生，思怪則怪至。”七竅曰：“如是，吾其不可歸乎？”蝦妖曰：“歸胡不可？但須時(shí)日稍緩，看用如何良策收伏三緘，以絕爾禍，然后送歸都下，亦不為遲。”七竅曰：“今既不可速歸，宜尋一絕好房廊，為吾居之。不然，石洞陰潤如斯，若何可住？”蝦妖曰：“暫住數(shù)日，自另覓居室，以安大人。”言談至此，毒龍等已將鹽米一切盜歸洞內(nèi)。珠蓮烹煮，與七竅同餐。
無如洞之東偏有一地縫，縫中一鬼，目如筐笸，山妖畏其厲，俱以“大眼鬼”呼之。赤鯉、毒龍因畏三緘搜尋到此，每日出外探訪。或潛高埠，放眼長懸；或乘妖風(fēng)，隱于云腳。豈知三緘未到，而洞里之患已生。他日，蚌母在洞炊黍，煙生樹外。正遇大眼鬼閑游山嶺，望而驚曰：“是地荒涼，無人居住，何得煙生乃爾？”于是陰風(fēng)駕動(dòng)，頃刻來至毒龍洞前，恰值蚌母汲水洞外，大眼鬼涎垂口角，過上前去，一口吞之。吞已入洞，見得珠蓮、七竅品坐石牀，鬼暗思曰：“吾腹此際業(yè)已充矣，不如將此女男攜回縫中，慢慢咀嚼。”思罷，陰風(fēng)大逞，拿攫而前，一手擒著一人，竟出石洞。珠蓮、七竅駭?shù)没瓴桓襟w，大聲呼救。豈知深山曠野，無人來往，兼之毒龍等盡皆遠(yuǎn)出，誰為救援？片刻之間，已為大眼鬼攫回縫內(nèi)。剛欲舉口，倏然地下出一神祗，吼曰：“孽鬼休得無禮，此二人系他日仙真，爾若吞之，定不容爾。如能保護(hù)，大道成后，亦有余榮。”鬼聞此言，遂罷吞噬之念。
日將西墜，毒龍諸妖見三緘無有蹤跡，陸續(xù)回洞，遍覓珠蓮、七竅，杳不見形。毒龍跌足曰：“欲守隴以保蜀，豈料隴不能守，蜀又失矣，如之奈何？”蝦妖曰：“是必此地山精將二人攫去。吾等各執(zhí)寶器，遍山尋之。”遂駕妖風(fēng)，遍山游轉(zhuǎn)。
轉(zhuǎn)到蕪嶺，瞥見大石之旁臥一巨妖，頭如斗大，黃須青面，鼾聲若雷。赤鯉私謂蝦妖曰：“攫七竅夫婦者，必此物也。”蝦妖曰：“小小精怪，敢攫吾等所保之人。”舉起雙叉當(dāng)頭刺去。
巨妖驚醒，怒目視曰：“爾為誰？素與無仇，何得于睡夢中傷吾性命？”言畢，手舉斗大銅錘，向蝦妖打來。蝦妖閃過身兒，仍復(fù)以叉刺去。彼來此往，弱強(qiáng)莫分。赤鯉、毒龍、老蛟齊齊上前曰：“巨漢停斗，爾何妖屬？試為吾言。”巨妖曰：“吾乃大頭鬼也。”毒龍?jiān)唬骸盃柡我源嗣俊惫碓唬骸拔嵩谏眨谢瘢暾铨g。逢了族親，只點(diǎn)一點(diǎn)頭兒，裝作大模大樣，即家中父母，亦難與我見而交言，人人恨之，暗以大頭鬼稱之，又兼身好邪淫，萬罪俱造。死見閻君，受盡殛刑，打入陰山，吾即在此修成一鬼，名號(hào)大頭。今日閑游到斯，倦臥石下，于人無侮。這位駝背漢子，胡得暗下毒手，刺吾以叉？”毒龍?jiān)唬骸氨藢贌o知，誤犯爾躬，祈勿見咎。吾且問爾，毒龍洞內(nèi)不見一男一女，爾可知乎？”大頭鬼聞言，色若不豫。不知何說，請遞觀之。
關(guān)鍵詞：繡云閣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