無故尋愁覓恨，有時似傻如狂。縱然生得好皮囊，腹內(nèi)原來草莽。
潦倒不通世務(wù)，愚頑怕讀文章。行為偏僻性乖張，那管世人誹謗。
富貴不知樂業(yè)，貧窮難耐凄涼。可憐辜負好韶光，于國于家無望。
天下無能第一，古今不肖無雙。寄言紈绔與膏粱，莫效此兒形狀。
其一
無緣無故自尋愁和恨，有時像瓜有時候發(fā)狂。雖然表面上生得風流倜儻，肚子里全是雜草裝。
落拓不羈不懂世務(wù)，愚笨頑劣怕讀圣賢文章。行為性情怪誕固執(zhí)又反常，根本不管別人誹謗。
其二
富貴時不知道滿足，貧窮時又受不了凄涼。可惜錯過了大好時光，對于持家治國都派不上用場。
天下無能數(shù)他第一，不像父輩古今無人成雙。送給富貴哥兒們一句話：可別學賈寶玉這般模樣。
⑴西江月：唐教坊曲名，后用為詞牌名，又名“白蘋香”“步虛詞”“江月令”等，是古代小說常用詞牌。雙調(diào)五十字，前后段各四句兩平韻一葉韻。
⑵皮囊：外表，長相。指人的軀體。佛家稱人的軀殼為臭皮囊。
⑶草莽：叢生的雜草，無用之物。這里比喻不學無術(shù)。
⑷潦倒：困頓。世務(wù)：俗務(wù)。指社會生活中的人情世故、謀生之道。程偉元、高鶚版本作“庶務(wù)”，則只是日常生活中的各種事務(wù)。此取《紅樓夢》甲戌本、庚辰本的寫法。
⑸偏僻：行為不端正而偏激。乖張：性情古怪。
⑹樂業(yè)：對家業(yè)感到滿意。
⑺韶光：指美好的時光。
⑻不肖：不才，不賢，品行不好，沒出息。
⑼寄言：告訴。紈袴（kù）：細絹褲，指代富貴人家子弟。膏梁：原指精美的食品，引申為富貴之家。
⑽效：效法，模仿。形狀：樣子。
《西江月二首》是清代文學家曹雪芹著作《紅樓夢》中的詞作，見于《紅樓夢》第三回。這兩首詞集中地描繪了小說主人公賈寶玉的叛逆性格，字面上句句是對賈寶玉的嘲笑和否定，實質(zhì)上句句是對他的贊美和褒揚，是對封建禮教的抨擊和批判。全詞所用的主要手法是反語，實現(xiàn)了外貶內(nèi)褒、正話反說的效果。
這兩首詞出于《紅樓夢》第三回。小說原文說：“（賈寶玉）一回再來時，已換了冠帶。頭上周圍一轉(zhuǎn)的短發(fā)，都結(jié)成小辮，紅絲結(jié)束，共攢至頂中胎發(fā)，總編一根大辮，黑亮如漆，從頂至梢，一串四顆大珠，用金八寶墜腳。身上穿著銀紅撒花半舊大襖，仍舊戴著項圈、寶玉、寄名鎖、護身符等物；下面半露松綠撒花綾褲，錦邊彈墨襪，厚底大紅鞋。越顯得面如敷粉，唇若施脂，轉(zhuǎn)盼多情，語言若笑。天然一段風韻，全在眉梢；平生萬種情思，悉堆眼角。──看其外貌是極好，卻難知其底細。后人有《西江月》二詞，批的極確。”這兩首詞托為后人所作，其實是小說作者批賈寶玉的詞。
這組詞，字面上句句是對賈寶玉的嘲笑和否定，實質(zhì)上句句是對他的贊美和褒揚。從封建社會階級倫理道德標準衡量，賈寶玉是個被否定的人物；可是從作者的人生觀和社會觀來看，他卻是個和那些國賊祿蠹完全相反的、保持著人類善良天性的真正的人。所以說詞中句句都是反話。賈寶玉不假矯飾地表現(xiàn)自己的天性，在那樣的貴族之家處處受束縛、限制，于是就要產(chǎn)生苦悶，就要采取種種方式宣泄，在道學先生們看來這就是“尋愁覓恨”“似傻如狂”了。通過這首詞，作者用反面文章把賈寶玉作為一個封建叛逆者的思想、性格概括地揭示了出來。詞里說賈寶玉是“草莽”“愚頑”“偏僻”“乖張”“無能”“不肖”等，說寶玉言行違背社會倫理，不合中庸之道，看來似嘲，其實是贊，因為這些都是借封建統(tǒng)治階級的眼光來看的。
在曹雪芹的時代，經(jīng)宋代朱熹集注過的儒家政治教科書《四書》，早已被封建統(tǒng)治者奉為經(jīng)典，具有無上的權(quán)威性。賈寶玉上學時，賈政就吩咐過“只是先把《四書》一氣講明背熟，是最要緊的”。然而賈寶玉對這些“最要緊的東西”偏偏“怕讀”，以至“大半夾生”，“斷不能背”。這當然要被封建統(tǒng)治階級視為“草莽”“愚頑”了。但賈寶玉對《西廂記》、《牡丹亭》之類理學先生所最反對讀的書卻愛如珍寶；他給大觀圓題額，為芙蓉女兒寫誄文也顯得很有才情。連薛寶釵都說他“每日家雜學旁收的”，承認他懂得多。在警幻仙姑的眼中，賈寶玉是“天分高明，性情穎慧”。可見，所處的角度不同，評價一個人的標準也不一樣。賈寶玉并不是“腹內(nèi)原來草莽”“不通世務(wù)”，而是他厭惡賈雨村之流的政客，不屑與之為伍。不愿讀的文章也只是那些“圣賢”的說教和一文不值的科舉時文。賈寶玉厭惡封建知識分子的仕宦道路，尖刻地諷刺那些熱衷功名的人是“沽名釣譽之徒”“國賊祿鬼之流”；他一反“男尊女卑”的封建道德觀念，說：“女兒是水做的骨肉，男子是泥做的骨肉。我見了女兒便清爽，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通人！”他嘲笑道學所鼓吹的“文死諫、武死戰(zhàn)”的所謂“大丈夫名節(jié)”是“胡鬧”，是“沽名釣譽”，賈寶玉這些被封建統(tǒng)治階級視為“偏僻”“乖張”“大逆不道”的言行，無不表現(xiàn)了他對封建統(tǒng)治階級的精神支柱一一孔孟之道的大挑戰(zhàn)與批判。而“那管世人誹謗”，正表現(xiàn)了他那種不茍且、不隨俗、獨立不遷的個性，更是對他那種傲岸倔強的叛逆性格的頌揚。
詞中“貧窮難耐凄涼”一句是預(yù)示賈家敗落后，賈寶玉要有一段困苦不堪的生活經(jīng)歷。《紅樓夢》第十九回寫賈寶玉去襲人家探視，襲人的母親和哥哥慌忙招待賈寶玉，擺上一桌子果品，可是襲人覺得沒有一樣可吃之物，只給賈寶玉拈了幾個松子瓤，吹去細皮，用手帕托給賈寶玉。這表現(xiàn)出賈寶玉是十分嬌貴的。就在這個地方，脂硯齋有條批語說：將來賈寶玉“寒冬噎酸虀，雪夜圍破氈”。對照起來看，他日后的處境是十分凄涼的。賈寶玉在曹雪芹原著的八十回以后的經(jīng)歷雖然已經(jīng)不得而知了，但有一段貧窮的經(jīng)歷是可以肯定的。雖然給現(xiàn)代人看來，賈寶玉的叛逆思想在當時是進步的，但他畢竟是一個生長在封建貴族家庭里的“富貴閑人”。他厭惡封建統(tǒng)治階級的人情世故，不追求功名利祿，卻過慣了錦衣玉食的剝削階級生活。所以，一旦富貴云散，家道敗落，也是必然“貧窮難耐凄涼”的。
假語村言，連篇迭出，極力的貶斥必然會使有藝術(shù)欣賞能力的讀者領(lǐng)悟到：表面上是貶，是罵，實質(zhì)上是褒，是贊。賈寶玉不假矯飾地表現(xiàn)自己的天性，在那樣的貴族之家處處受束縛、限制，于是就要產(chǎn)生苦悶，就要采取種種方式宣泄。這樣的貴族青年，按封建階級“接班人”的標準要求，那是“無能第一”“不肖無雙”了。他既不能像其祖先那樣“理朝廷、治風俗”，為皇帝做個賢臣良相；也不能像王熙鳳那樣治家理財，撐起家業(yè)的門面，所以說是“于國于家無望”了。這樣一個“無能第一”“不肖無雙”“于國于家無望”的人，自然難以進入封建社會統(tǒng)治階級的法眼，于是他就成了貴族之家的“紈袴與膏粱”的反面教材——“莫效此兒形狀”。
這兩首詞寫于小說主人公初次出場時，對于讀者認識小說主人公人物形象，進而認識《紅樓夢》全書的思想內(nèi)容，極富啟迪意義。
曹雪芹 : 曹雪芹，名霑，字夢阮，號雪芹，又號芹溪、芹圃。清代著名文學家，小說家。先祖為中原漢人，滿洲正白旗包衣出身。素性放達，曾身雜優(yōu)伶而被鑰空房。愛好研究廣泛：金石、詩書、繪畫、...[詳細]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