記觀施愚山書畫

辛亥秋，偶觀施愚山（閏章）所攜書畫。東坡書二通：其一與柳子玉、寶覺師會(huì)金山詩。又其一云：“呂夢(mèng)得承事，年八十三，讀書作詩，手不廢卷，室如懸罄，但貯古今書帖而已。作詩示慈云老師。”后有常熟嚴(yán)文靖公（訥）跋。又元人趙仲穆畫竹，愚山作記，沈繹堂書之。又徐渭畫芭蕉，自題云：“蕉葉屠埋短后衣，墨描鐵銹虎斑皮；老夫貌此堪誰比？朱亥椎臨袖口時(shí)。”筆墨奇肆之甚。

二曹詩

《南史》曹景宗賦競病二韻詩，蓋與古語暗合。僖七年，鄭大夫孔叔，言于鄭伯曰：“心則不竟，何憚?dòng)诓。俊庇炙尾芎财浇虾螅脼榄h(huán)衛(wèi)。一日內(nèi)宴，群臣賦詩，翰以武人不預(yù)，自陳少習(xí)為詩，亦乞應(yīng)詔，太宗限刀字韻。翰援筆立成詩云：“三十年前學(xué)六韜，英名常得預(yù)時(shí)髦。曾因國難披金甲，不為家貧賣寶刀。臂健尚嫌弓力軟，眼明猶識(shí)陣云高。庭前昨夜秋風(fēng)起，羞看盤花舊戰(zhàn)袍。”太宗覽之，驟遷數(shù)級(jí)。二曹事絕相類，大奇。

明懷宗御書

在京師士大家，見明懷宗愍皇帝御書王維詩“松風(fēng)吹解帶，山月照彈琴”十字。筆勢(shì)飛動(dòng)，上有“崇禎建極之寶。”

林茂之

林翁茂之（古度）居金陵，年八十馀，貧甚，冬夜眠敗絮中。其詩有“恰如孤鶴入蘆花”之句。方爾止（文）寄翁詩云：“積雪初晴鳥曬毛，閑攜幼女出林皋；家人莫怪兒衣薄，八十五翁猶袍。”及卒，周櫟園侍郎（亮工）葬之鐘山。

松筠庵詩

康熙庚申，刑侍高公（珩）再致政，歸淄川，未行，移居宣武門西松筠庵。相國益都馮公（溥）過之，流連竟日。高公贈(zèng)詩云：“戶倚雙藤禪宇開，無人知是相公來；相看一笑忘朝市，風(fēng)味依然兩秀才。”馮公和云：“隱幾僧寮戶不開，天親無著憶從來；而今老去渾忘卻，祗識(shí)維摩是辨才。”予亦和云：“二老前身二大士，相逢半日畫爐灰；它年古寺經(jīng)行地，記取寒山拾得來。”

墓讠志

墓讠志之始：《事祖廣記》引《炙轂子》以為始于王戎；馮鑒《續(xù)事始》以為起于西漢杜子春；高承《事物紀(jì)原》以為始于比干；《槎上老舌》引孔子之喪，公西赤志之，子張之喪，公明儀志之之語。予按《檀弓》孔子之喪云云，蓋職志之志，猶今之主喪云爾。改志作讠志，不可也。《封氏聞見記》青州古冢，有石刻銘云：“青州世子，東海女郎，賈昊以為東海王越女，嫁茍子。”又東都殖業(yè)坊王戎墓，有銘曰“晉司徒尚書令安豐侯王君銘”，凡數(shù)百字。又魏侍中繆襲葬父母，墓下題版文，則魏晉以來，例有之矣。

曹能始

明萬歷中年以后，迄啟、禎間，無詩。惟侯官曹能始宗伯（學(xué)）詩，得六朝、初唐之格。一時(shí)名士如吳兆、徐桂、林古度輩皆附之，然海內(nèi)宗之者尚少。錢牧齋所折服，惟臨川湯先生義仍與先生二人而已。能始官四川參政，與監(jiān)司謁撫按，必于館中別設(shè)一幾，隸人置書幾上，對(duì)眾一揖，即就幾披閱，不交一言，其孤亢如此。晚年大節(jié)如江萬里，尤不可及。予生甲戌，以辛卯中鄉(xiāng)試，乙未中會(huì)試，與先生相去一甲子，無不符合。

潁濱詩刻

古北口一寺中有石刻蘇潁濱詩云：“亂山環(huán)合疑無路，小徑縈回長傍溪；仿佛夢(mèng)中尋蜀道，興州東谷鳳州西。”蓋公元間奉使契丹時(shí)所題，而遼人刻石者。

汗青

《青溪暇筆》云：“古者書用竹簡，初稿書于汗青。汗青者，竹之青皮如浮汗，以其易于改抹也。既正，則殺青而書于竹素。殺，去聲，削也。言殺去青皮而書于竹白，則不可改易也。”后漢吳父恢以火炙竹令汗，取其青寫書，謂之殺青簡。則汗青、殺青一也。姚說未知何據(jù)？

紫泥

《青溪暇筆》云：“晉朝為詔，以青紙紫泥，紫泥猶今泥金之類。蓋泥紫色以書字也。”予按漢舊儀，天子信璽六，皆以武都紫泥封之。青囊白素里，兩端無縫。《西京雜記》云：“漢以武都紫泥為璽室，加綠綈其上，非以書字也。”《藝林伐山》云：“今之紫泥，古謂之芝泥，皆濡印染{榴}之具也。”姚說誤。

宋諸帝書

宋諸帝多工書，如太宗及仁宗飛白，而高宗其尤著者。今徽宗書，往往從書畫題跋見之。于京口鶴林寺，曾見高宗書石刻。《青溪暇筆》記明南京舊內(nèi)“忠實(shí)不欺之堂”扁書，清勁奇古類朱熹，乃理宗御筆，以賜郡守馬光祖者。太祖仍而不改云。

一技

近日一技之長，如雕竹則濮仲謙，螺甸則姜千里，嘉興銅爐則張鳴岐，宜興泥壺則時(shí)大彬，浮梁流霞盞則昊十九（號(hào)壺隱道人），江寧扇則伊莘野、仰侍川，裝潢書畫則莊希叔，皆知名海內(nèi)。如陶南村所記朱碧山制銀器之類。所謂雖小道，必有可觀者歟？

鄧

李宗城汝藩作《鄧彰甫傳》云：

彰甫名，江陰人也。其先世為唐宗人，罹武之亂，避地日南，迄宋大中時(shí)，遂君其國。凡八傳至昊{日山}，無嗣。其女名昭圣，主國事，皆李姓也。閩奸人陳日，以詭計(jì)入贅，襲取之。始以避女主而逋，終以立女主而亡，事亦奇矣。昊{日山}遺腹子萼，育于舅氏，冒鄧姓，實(shí)虞禍也。三世以宦顯其國，至司空光遠(yuǎn)公曰明者，幼岐嶷，國王器之，妻以女，拜左參知，初不知其為李氏裔也。文皇帝時(shí)，伊國逆臣黎季殺其主，司空舉義師伐之，竟以德報(bào)怨矣。尋奉其幼主間道訴于闕廷。季佯服，懇請(qǐng)幼主歸國。甫入境，伏發(fā)，復(fù)殺之，并及天使。上赫然震怒，特遣成國公朱能、英國公張輔出師討罪，三禽偽王，滅其國，悉郡縣之。司空實(shí)先內(nèi)附為向?qū)В使桑菪性诠げ可袝９仁酪宰谟H王異域，茲乃以陪臣躐九卿，斯尤奇矣。子師晦任州守，以言事謫江陰尉，遂家焉。

彰甫為司空九世孫，虬髯白晰，雙眸炯然。善細(xì)書，絕技擅場，所書洛神賦，縱橫僅寸馀，竭目力始悉其縷析絲分，毫芒彪炳，八法精勁，行伍井然。又能于粒米上書一絕句，異哉！按后漢師宜官，能于方寸間書千言，頗自矜重。間挈空囊過酒家，書其壁，觀者云集，酒大售，因?qū)捚渲保伙嫼ǎm削書而去。梁鵠受其法，魏武重之，可方駕矣。

康海學(xué)柳康德涵《武功·官師志》，學(xué)柳子厚《先友記》。柳作《獨(dú)孤申叔墓碣》，末載其友十三人姓氏，與《先支記》同一奇格。

屏山詩禪

劉屏山子，朱文公師也。其《屏山集》詩，往往多禪語。如牧牛頌云：“軟草豐苗任滿前，蒼然觳觫臥寒煙。直饒牧得渾純熟，痛處還應(yīng)著一鞭。徑山寄道服云：“遠(yuǎn)信殷勤到草庵，卻慚衰病豈能堪？聊將佛日三端布，為造青州一領(lǐng)衫。粲粲休夸綺與紈，紉蘭制芰亦良難；此袍遍滿三千界，要與寒兒共解顏。”此類是也。先生常語文公曰：“吾少官莆田，以疾病，時(shí)接佛老之徒，聞其所謂清凈寂滅者，而心悅之。比歸，讀儒書，而后知吾道之大，其體用之全乃如此。”故文公講學(xué)，初亦由禪入。

李鎮(zhèn)東書

昔人評(píng)謝康樂詩，如初日芙蓉；顏延之詩，如鏤金錯(cuò)采。梁武帝取其語以入書評(píng)云：“李鎮(zhèn)東書如芙蓉之出水，文彩之鏤金。”

姑溪集

宋李之儀端叔《姑溪文集》五十卷：古賦詩十一卷，銘贊一卷，表啟書四卷，雜書一卷（此上下闕數(shù)卷），手簡十七卷，序一卷，記二卷，題跋五卷，祭文青詞二卷，墓志三卷，詞曲三卷。《后集》二十卷：古賦詩十三卷，銘贊一卷，序跋一卷，手簡三卷，志狀二卷。端叔在蘇門，名次六君子，曩毛氏《津逮秘書》中刻其題跋。觀全集殊下秦、晁、張、陳遠(yuǎn)甚，然其題跋自是勝場。

楊鐵崖二賦

楊廉夫作《悲舒王賦》，刺王安石云：“舉周官之剿說兮，胡獨(dú)忌夫春秋？宜天有變而弗畏兮，人有讒而易售。聽鳴以為鳳兮，唾窮麟以為跛羊。松柏老而剪棄兮，喜植榆之驟長。”數(shù)語曲盡安石罪狀，可當(dāng)爰書。又《摩崖碑賦》云：“茍執(zhí)溫清之小節(jié)兮，不匹馬而北方，則千麾而萬兮，肯復(fù)效忠于耄荒。”又云：“迎上皇以來歸兮，呼長慶之歡聲。效南內(nèi)其不祥兮，起膝下之天兵。使權(quán)臣其鼠變兮，何李父之貸刑？此殘碑之墮淚兮，與凍雨而交零。”兩段或抑或揚(yáng)，尤深當(dāng)肅宗功罪，史筆也。廉夫有《東維子全集》。

滄浪集

宋蘇舜欽子美《滄浪集》十五卷：首有歐陽序，古律詩八卷，志狀二卷，書二卷，上書疏狀啟表二卷，記序雜文一卷。有南宋施元之跋，尾云：“《蘇子美集》十五卷，歐陽文忠公為之首序。子美在寶元、慶歷間，有大名，其文章瑰奇豪邁，自成一家。不幸淪落早世，故生平所著止此，而近時(shí)亦少見之，元之因俾鏤版于三衢。又得尚書汪公圣錫所藏豫章先生詩，為子美作也。并附之左方。乾道辛卯六月己巳，吳興施某書。”

徂徠集

宋石介守道《徂徠集》二十卷，詩卷辨說原釋傳錄雜著五卷，論二卷，書六卷，序一卷，記一卷，啟表一卷，石門吳孟舉（之振）所貽宋刻也。守道最折服者柳仲涂，最詆讠其者楊文公大年，觀魏東郊詩怪說可見。其文倔強(qiáng)勁質(zhì)，有唐人風(fēng)，較勝柳、穆二家，終未脫草昧之氣。

蘇子美詩

《滄浪集》有及第后與同年宴李丞相宅詩云：“拔身泥滓底，飄跡云霄上；氣和朝言甘，夢(mèng)好夕魂王。軒眉失舊斂，舉意有新況；爽如秋后鷹，榮若凱旋將。”一第常事，而津津道之如此，子美之早廢不達(dá)，已略可見矣。昔人議孟郊“春風(fēng)得意馬蹄疾”之作，子美何以異此？

皮陸

唐本《笠澤叢書》四卷，以甲乙丙丁為次，前有自序及江湖散人傳，后有宋政和元年毗陵朱袞序，乃江西士夫家舊本，黃俞邰得之金陵餅肆中。自跋云：“出魯望手編，唐本古雅，殊可寶惜。予舊藏皮襲美《文藪》十卷，有襲美自序，宋柳開仲涂序，亦皮所自編也。凡《松陵唱和集》詩，二編俱不載。”

柳仲涂集

宋柳開仲涂《河?xùn)|文集》十五卷，附行狀一卷，門人張景所編。其文多拗拙，石守道極推尊之，其過魏東郊詩，上擬之皋、夔、伊、呂，下擬之遷、固、王通、韓愈，殊為不倫。《東郊野夫傳》，開所自述，與《補(bǔ)亡先生傳》，常載集第二卷。又穆修《伯長集》，代州馮秋水方伯（如事）順治中刻之金陵，文拗拙亦與開類，詩尤不工。唐末宋初，風(fēng)氣如此，其視歐、蘇，真陳涉之啟漢高耳。景，字晦之，避難逋竄，改姓名曰李田。所至題曰：“我非東方兒木子也，不是牛耕土田也，欲識(shí)我蹤跡，一氣萬物母。”景作柳集序，破題云：“一氣萬物之母也。”見《湘山野錄》。

龍標(biāo)宮詞

李太白清平調(diào)行樂詞，皆用飛燕昭陽事，然予觀王少伯宮詞，如“平陽歌舞新承寵，簾外春寒錫錦袍”；“斜抱云和深見月，朦朧樹色隱昭陽”；“玉顏不及寒鴉色，猶帶昭陽日影來”，皆為太真而作，皆用昭陽事。蓋當(dāng)時(shí)詩人之言多如此，不獨(dú)太白。

徐介詩

錢牧齋先生注杜詩，卷首附錄有《徐介題耒陽杜工部祠堂》詩云：“手接汨羅水，天心知所存；故教工部死，來伴大夫魂。流落同千古，風(fēng)騷共一源；消凝傷往事，斜日隱頹垣。”偶看王得臣《麈史》云：“熙寧初，調(diào)官泊報(bào)慈寺，陽翟徐秀才出其父屯田（忘名）詩，清苦平淡，有古人風(fēng)。其過杜工部墓一首云：“水與汨羅接，天心深有存。遠(yuǎn)移工部死，（四五六句同）江山不受吊，寒日下西原。”字句稍不同，蓋屯田即介也。前本手接二字不可曉，疑有誤。

柳開論文

元盛如梓《恕齋叢談》載柳開論文曰：“古文非在詞澀言苦，令人難讀，在于古其理，高其意。”然予讀開《河?xùn)|集》，但覺苦澀，初無好處。豈能言之而不能行耶？

刊書

《恕齋叢談》云：“書籍版行，始于后唐。昔州郡各有刊行文籍，《寰宇書目》備載之，雖為學(xué)者之便，而讀書之功，不及古人矣。且異書多泯沒不傳，《后漢書》注事最多，所引書今十無二三。如《漢武秋風(fēng)辭》，見于《文選·樂府》、《文中子》，晦庵收入《楚詞后語》，然《史記》、《漢書》皆不載，《藝文志》又無漢祖歌詞，不知祖于何書？”予按《五代會(huì)要》，后唐長興三年四月，敕差太子賓客馬縞、太常丞陳觀、太常博士段、尚書屯田員外郎田敏充詳勘九經(jīng)官，委國子監(jiān)于諸色選人中，召能書人端楷寫出，付匠雕刻，每日五紙，與減一選。漢乾間，《周禮》、《儀禮》、《公羊》、《谷梁》四經(jīng)始鏤版。周廣順三年六月，尚書左丞判國子監(jiān)事田敏進(jìn)印版九經(jīng)書、五經(jīng)文字樣各二部。顯德二年，中書門下奏國子監(jiān)祭酒尹拙狀校勘《經(jīng)典釋文》三十卷，雕造印版，欲請(qǐng)兵部尚書張昭、太常卿田敏同校勘。葉夢(mèng)得言：唐《柳比訓(xùn)序》言在蜀見字書，雕本不始馮道，監(jiān)本始道耳。《河汾燕閑錄》隋開皇十三年，遺經(jīng)悉令雕版，又毋昭裔有鏤版之言。蓋刊書始隋，暨唐至五代、宋而始盛耳。

吳曾

宋臨川吳曾虎臣著《能改齋漫錄》十五卷，虞山錢公注杜詩多引之。當(dāng)時(shí)有知麻城縣鄭顯文者，遣其子之翰赴御史臺(tái)論曾，事涉謗訕。有旨：曾、顯文各降兩官。賴臣僚繳奏，孝宗明圣，黜顯文，其子送汀州編管。后京鏜愛其書，始版行，見《恕齋叢談》，著書之難如此。今觀曾書多不滿王介甫之論，奸人殆猶襲黨人故智云。

文表

吳郡劉欽謨（昌），成化中督河南學(xué)政，刻《中州文表》一書，表章元六家遺文，皆中州產(chǎn)也。許文正公衡遺稿五卷，附錄一卷。姚文公燧內(nèi)集八卷，欽謨自跋云：“聞之李中舍應(yīng)禎云：‘文公集五十卷，松江士夫家有之，南北奔走，竟莫能致。此乃錄本，多殘缺，視刻本不啻十之二。’又云：‘在百泉召見姚裔孫，鄙野質(zhì)實(shí)，不復(fù)事儒藝，有文獻(xiàn)公樞手書碧色箋，特寶愛，紙墨如新’云。”雍古馬文貞公祖常《石田集》五卷，跋云：“得之光州兵侍霍公（予所見《石田集》十五卷，至元五年刊行），霍之居，即文貞故石田莊也。”又云：“馬中丞墓，在光州西南十五里，碑石趙孟ぽ書。”（愚按文敏歿于元英宗至治二年，而文貞以順帝至元四年卒。是時(shí)趙前卒已久矣，疑必有誤，或是集趙書耳。）許文忠公有壬《圭塘小稿》三卷。王文定公惲《秋澗集》六卷，跋云：“公之子公儀、公孺，公孺子以可，皆能文。而子孫墳?zāi)梗恢渌凇！必眯g(shù)魯文靖公遺文二卷，跋云：“文靖有集六十卷，今多不傳。子遠(yuǎn)死于忠，遠(yuǎn)婦死于節(jié)。昌至鄧州閱士籍，得其后之習(xí)業(yè)于官者，猶自稱魯參政家云。”欽謨博雅好事，嘗撰《吳先賢贊》若干卷，此書尤可愛重。睢州湯潛庵（斌）學(xué)士出為江蘇巡撫，予語以當(dāng)重刻之，惜未果。授經(jīng)圖

《崇文總目》有《授經(jīng)圖》，其書不傳。明周藩西亭王孫，乃因章俊卿《考索圖》，增定之為四卷，卷首有自序及西亭之子勤羹一跋。圖首授經(jīng)世系，次諸儒列傳，次諸儒著述歷代經(jīng)解。此書舊無刊本，大梁水后，西亭藏書數(shù)萬卷皆付巨浸。賴泉州黃俞邰家有寫本，康熙間與朱檢討竹（彝尊）同較定，刻之金陵，其書始行于世。

呂衡州集

唐衡州刺史呂溫和叔文集十卷：賦詩二卷，書序一卷，表狀二卷，碑銘二卷，銘文一卷，頌贊一卷，雜著一卷。卷首有劉夢(mèng)得序，末附柳子厚《故衡州刺史東平呂君誄》。有跋云：“右《呂衡州集》十卷，甲子歲，從錢牧齋借得前五卷；戊辰，從郡中買得后三卷，俱宋本。第六、第七二卷均之闕如。越三年辛未，友人姚君章始為予錄之。因取《英華》、《文粹》照目寫入，以俟他年得完本校定。”又云：“此本一照宋本鈔寫。第二卷聞?wù)枰严率迨祝伪舅鶡o，案陳解元棚本鈔入。孱守居士書。”

左傳檀弓敘事

劉知幾云：“敘事之工，以簡為主。”因思左氏記晉平公飲酒，杜蕢云：“辰在子卯云云，幾三四十言《檀弓》只以十七字盡之，云：“子卯不樂，知悼子在堂，斯其為子卯也大矣。”語益簡，味愈長，可為文章之法。歐、尹在洛，同作《雙桂樓臨園驛記》，永叔先成，凡千馀言；師魯止用五百許字，永叔服其簡古。他日志師魯曰：“文簡而有法。”又云：“簡而有法，在《六經(jīng)》中，惟《春秋》足當(dāng)之。”可知簡字不易到也。又《類苑》載真宗御制《法音集》，詔學(xué)僧于傳法院箋注，楊大年充提舉。一僧注六種震動(dòng)，幾三百字，大年都抹去；自下止二句曰：“地體本靜，動(dòng)必有變。”其簡當(dāng)若此。

馮班

馮班，字定遠(yuǎn)，常熟人。博雅善持論，著《鈍吟雜錄》六卷。嘗云：“朱子言《禮》稱鄭康成，后儒不從也，卻用陳浩注。程子極信《詩》小序，后儒不從也，卻從朱子。”又云：“祝字有去聲，后人別作咒詛字，錢牧齋不知；訊誶是一字，王州不知。”作文字不可不講字學(xué)。定遠(yuǎn)論文，多前人未發(fā)；但罵嚴(yán)滄浪不識(shí)一字，太妄。

擬古

樂府古詩不必輕擬，滄溟諸賢，病正坐此。前人擬古莫妙于陸機(jī)、江淹。馮班云：“江、陸擬古詩，如搏猛虎，禽生龍，急與之角力不暇，氣格悉敵。今人擬古，如床上安床，但覺怯處，種種不逮。”此論良是。若傅玄《艷歌行》云：“一顧傾朝市，再顧國為墟。”呆拙之甚，所謂點(diǎn)金成鐵手也。王州云：“乎子四愁，千古絕唱。傅玄擬之，致不足言，是笑資耳。玄又有《日出東南隅》一篇，汰去菁英，竊其常語；尤可厭者，本詞‘使君自有婦，羅敷自有大”，綽有馀味，乃益以天地正位之語，正如低措大記舊文不全時(shí)，以己意續(xù)貂，罰飲墨水一斗可也。”諒哉！

王慧詩

王慧，字蘭韻，太倉人。同年長源督學(xué)（發(fā)祥）之女，有雋才，所著《凝翠軒詩》一卷，極多佳句。閨詞云：“輕寒薄暖暮春天，小立閑庭待燕還。一縷柳花飛不定，和風(fēng)搭在繡床前。”又五言如：杏花都掩屋，楊柳半垂溪。花陰依略杓，竹色卷瀟湘。風(fēng)懷看綠柳，愁緒比黃楊。紈扇三春月，緗琴五夜霜。七言如：別去新篁方解籜，重來芳樹欲過頭。蕭蕭竹影遮紅藥，細(xì)細(xì)波紋映白魚。才過輕雷收筍箬，旋新水試茶芽。一枝香供宜金屋，半醉紅扶待畫叉（鶯粟花）。楊柳溪橋初過雨，杏花樓閣半藏?zé)煛I淹紅袖傷離日，愁在黃昏細(xì)雨中。朱添小印思題扇，釧擘輕羅憶點(diǎn)籌。墻角紅殘?zhí)医Y(jié)子，石盆青淺菊分芽。柳絮飛殘青滿徑，豆花零亂綠圍村。棠梨謝后猶花信，櫻筍過時(shí)已麥秋。幾處溪山留薜荔，一秋風(fēng)雨在芭蕉。皆佳句也。又宿田家偶見粘窗破紙，乃韓香奩詩，惜而賦絕句云：“麗情佳句有誰知？瞥見窗前字半欹。為惜風(fēng)流埋沒甚，自攜紅燭拂蛛絲。”此等懷抱，亦非尋常閨閣所解。

借禪喻詩

嚴(yán)滄浪《詩話》，借禪喻詩，歸于妙悟。如謂盛唐諸家詩，如鏡中之花，水中之月，鏡中之象，如羚羊掛角，無跡可求，乃不易之論。而錢牧齋駁之，馮班《鈍吟雜錄》因極排詆，皆非也。

會(huì)昌一品集

李衛(wèi)公一代偉人，功業(yè)與裴晉公伯仲。其《會(huì)昌一品制集》，駢偶之中，雄奇駿偉，與陸宣公上下。別集《憶平泉》五言諸詩，較白樂天、劉夢(mèng)得不啻過之。

伊川尊詩小序

程伊川云：“《詩》小序便是當(dāng)時(shí)國史作，如當(dāng)時(shí)不作，雖孔子亦不能知，況子夏乎？如大序則非圣人不能作。”（涇野云，據(jù)此則小序不可改）又云：“問小序是何人作？”曰：“但看大序則可見矣。”曰：“莫是國史作否？”日：“序中分明言國史明乎得失之跡。蓋國史得詩于采詩之官，故知其得失之跡；如非國史，則何以知其所美所刺之人？使當(dāng)時(shí)無小序，雖圣人亦辨不得。”曰：“圣人刪《詩》時(shí)，曾刪改小序否？”曰：“有害義理處也須刪改。”葉氏《習(xí)學(xué)記言》云：“作詩者必有所指，故集詩者必有所系。或記本事，或釋詩意，皆在秦漢之前。讀詩者以其時(shí)考之，以其義斷之，惟是之從可也。欲盡去本序，自為之說，失詩意多矣。”

題畫詩三則

往見倪云林小畫，自題詩云：“蕭蕭風(fēng)雨麥秋寒，把筆臨摹強(qiáng)自寬。賴有俞君相慰藉，松肪筍脯勸加餐。”又在京師人家見一詩云：“梓樹花開破屋東，鄰墻花信幾番風(fēng)。閉門睡過兼旬雨，春事依依是夢(mèng)中。”末題云：“至正癸卯呈德機(jī)征君。”右二詩皆佳。

又嘗見《破窗風(fēng)雨卷》，武夷山樵者錢惟善題云：“一鐙風(fēng)雨寒窗破，讀書不知秋怒號(hào)。如扁舟在江海，但覺四壁皆波濤。對(duì)床高臥無此客，倚劍長歌空二毛。曉看庭樹故無恙，千峰云氣落青袍。”金蓋山人錢岳題云：“敬亭山下讀書庵，破紙窗寒盡自堪。但怪蛟龍嘶匣底，不知風(fēng)雨暗江南。云橫黑海秋帆斷，花落彤樓曉夢(mèng)酣。五色石崩天頂漏，須君手脫巨鰲钅贊。”（惟善，字思復(fù)，錢塘人。以《羅剎江賦》得名。號(hào)曲江居士，有《江月松風(fēng)集》）

又羅塞翁畫猿一軸，余鏗題云：“拋卻故山久，披圖眼忽明。老夫歸未得，說與曉猿驚。”韓性題云：“栗葉秋未黃，連臂撼山雨。白晝聞清啼，愁云夢(mèng)天姥。”數(shù)詩皆佳作也（性，字明善，魏公八世孫，居紹興，卒謚莊節(jié)先生，《元史·儒學(xué)》有傳）。

朱佐日

張景春《吳中人物志》云：“武后嘗吟詩‘白日依山盡，黃河入海流’云云。問是誰作？李嶠對(duì)曰：‘御史朱佐日詩也。’賜彩百匹。子承慶嘗為昭陵挽詩，入高等。由是父子齊名。”按此詩諸集皆作王之渙，之渙開元間詩人，《紀(jì)事》《詩話》亦不載佐日名字，張說不知何據(jù)？

鮑謝

唐鮑防，字子慎，襄州人。仕終工部尚書，工詩，與謝良弼齊名，時(shí)亦稱鮑謝。見《全唐詩話》。

耶律文正詩

元耶律文正《湛然居士集》十四卷，中多禪悅之語。其詩亦質(zhì)率，間有可采者，略摘數(shù)篇：“管城從我自燕都，流落遐荒萬里馀。半札秋毫裁翡翠，一枝霜竹剪瓊琚。鋒端但可題塵景，筆下安能劃太虛？聊復(fù)贈(zèng)君為土物，中書休笑不中書。”（贈(zèng)李郡王筆）

“昔年萍水便相尋，握手臨風(fēng)話素心，刻燭賦成無字句，按徽彈徹沒弦琴。風(fēng)來遠(yuǎn)渡晚潮急，雨過寒塘秋水深。此樂莫教兒輩覺，又成公案滿叢林。”（寄平陽凈名院潤老）

“班姬零落到而今，聞道翻身入道林。歌扇舞裙忘舊業(yè)，藥爐經(jīng)卷半新吟。閑眼白晝?nèi)疲o對(duì)青松一曲琴。更看他年棲隱處，蓬山樓閣五云深。”（過武川贈(zèng)仆散令人）

“狐死曾聞尚首丘，悲予去國十年游。昆侖碧聳日落處，渤海西傾天盡頭。君子云亡真我恨，斯文將喪是吾憂。尚期晚節(jié)回天意，隱忍龍庭且強(qiáng)留。”（過燕京和陳秀玉韻）

“閑騎白馬思無窮，來訪西城綠發(fā)翁。元老規(guī)模妙天下，錦城風(fēng)景壓河中。花開杷欖芙蓉澹，酒泛蒲桃琥珀濃。痛飲且圖容易醉，欲憑春夢(mèng)到盧龍。”“閑乘羸馬過蒲華，又到西陽太守家。瑪瑙瓶中簪亂錦，琉璃鐘里泛流霞。品嘗春色批金橘，受用秋香割木瓜。此日幽歡非易得，何妨終老住流沙。”（贈(zèng)蒲察元帥）“河中春晚我邀賓，詩滿云箋酒滿巡。對(duì)景怕看紅日暮，臨池羞照白頭新。柳添翠色侵凌草，花落馀香著莫人。（朱淑真詞“無奈春寒著摸人”）且著新詩與芳酒，西園佳處送殘春。”（河中游西園）

“萬里西征出玉關(guān)，詩無佳思酒瓶干。蕭條異域年初換，坎軻窮途臘已殘。身過碧云游極樂，手遮西日望長安。年光迅速如流水，不管詩人兩鬢班。”（壬午元日）

已上數(shù)作，頗有風(fēng)味，皆從軍西域之作也。

儒將詩

劉后村跋總管徐汝乙詩云：“宋武臣能詩者賀鑄、劉季孫，為坡、谷深許；其后有劉翰武子、潘檉德久，尤為項(xiàng)平庵、葉水心所賞重。”明景泰中，有十才子，湯參將胤最著，予見其《東谷遺稿》十卷，了無可取。成化間金陵姚福者，世襲千戶，著《定軒集》、《避喧錄》、《窺豹錄》，及《青溪暇筆》若干卷。予嘗見《暇筆》草稿，福手書也，記軼事頗亦可喜，而論詩膚陋。如自記蔡琰歸漢圖詩云：“若使胡兒能念母，他年好作倒戈人。”所取彭三吾詠明妃詩云：“妾分嫁單于，君恩本不孤。畫工休盡殺，夢(mèng)弼要人圖。”謂得風(fēng)人之體，真三家村學(xué)究見識(shí)，可為噴飯！又嘗見南皮李騰鵬撰《明詩統(tǒng)》，取一詩云：“君王莫?dú)⒚訅郏舢嬌處r夢(mèng)里賢。”腐儒所見略同乃爾！又明名將如郭登、戚繼光、陳第、萬表，皆有詩名。

香奩詩

“眉山暗淡向殘燈，一半云鬟墜枕棱。四體著人嬌欲泣，自家揉碎砑繚綾。”楊廉夫香奩詩也，見集中。今訛作韓，非是。

仲殊詩

《漫錄》載僧仲殊詩云：“瑞麟香暖玉芙蓉，畫蠟?zāi)x到曉紅。數(shù)點(diǎn)漏移衙仗北，一番雨滴甲樓東。夢(mèng)游黃閣鸞巢外，身臥彤幃虎帳中。報(bào)道譙門初日上，起來簾幕杏花風(fēng)。”右在平江呈黃左丞安中作，東坡所謂蜜殊也。

歌行引

《炙果錄》云：“歌行引本一曲爾，一曲中有此三節(jié)。凡始發(fā)聲謂之引，引者導(dǎo)引也。既引矣，其聲稍放，故謂之行，行者其聲行也。既行矣，于是聲音遂縱，所謂歌也。惟一曲備三節(jié)，故引自引，行自行，歌自歌；其音節(jié)有緩急而文義有終始，故不同也。正如大曲有入破滾煞之類。今詩家分之，各自成曲，故謂之樂府，無復(fù)異制矣。”又姜白石《詩說》云：“載始末曰引，體如行書曰行，放情曰歌，兼之曰歌行，悲如蛩づ曰吟，通乎俚俗曰謠，委曲盡情曰曲。”

山

杜牧之吊沈下賢詩云：“一夜小山下夢(mèng)，水如環(huán)佩月如襟。”坊刻訛作小孤，與本題無涉。按《吳興掌故》，山，在烏程縣西南二十里。《易》曰“震為”，，花蒂也，《說卦》，山之東曰。此山在福山東故名，福山又名小山，與山相連接。唐詩人沈亞之下賢居此。予鄉(xiāng)華不注，不作跗解，亦與同義。

胡釘鉸詩派

《茶譜》記胡生以釘鉸為業(yè)，居近白洲，旁有古冢，每茶飲，必酹之。忽夢(mèng)一人曰：“吾姓柳，感子茗惠，教子為詩。”后遂名胡釘鉸詩。若然，則釘鉸詩派，乃本柳文暢耶？又《云溪友議》：列子墓在鄭里，有胡生，家貧，少為磨鏡鍍釘之業(yè)，遇名茶美醞，輒祭。忽夢(mèng)一人，刀劃其腹，納以一卷書；既覺，遂工吟詠，號(hào)胡釘鉸。此一事而傳載異耳。

排律

唐人省試應(yīng)制排律，率六韻，載諸《英華》者可考。至杜子美、元、白諸人，始增益至數(shù)十韻，或百韻。近日詞林進(jìn)詩，動(dòng)至百韻，夸多斗靡，失古意矣。

吳惟信

宋吳惟信中孚，湖州人，寓吳嘉定之白鶴村。吳有糜先生者，于九經(jīng)注疏，悉能成誦。嘗見中孚賦絕句云：“白發(fā)傷春又一年，閑將心事卜金錢。梨花落盡東風(fēng)軟，商略平生到杜鵑。”亟下拜曰：“天才也，老夫每欲效顰，則漢高祖、唐太宗追逐筆下矣。”觀此可悟作詩三昧。韓退之詩似論，蘇子瞻詞似詩。昔人謂如教坊雷大使舞終非本色，正此意也。

劉令嫻詩

梁徐悱妻劉氏令嫻，孝綽之妹，盛有才名。其祭悱文，清綺可誦。及讀《玉臺(tái)新詠》所載令嫻詩，如光宅寺云：“長廊欣目送，廣殿悅逢迎。何當(dāng)曲房里，幽隱無人聲。”又有期不至云：“黃昏信使斷，銜怨心凄凄。回?zé)粝蛳麻剑D(zhuǎn)面ウ中啼。”正如高仲武所云“形質(zhì)既雌，詞意亦蕩”。勉名臣，悱名士，得此才女，抑不幸耶？

妄補(bǔ)古碑

昆山慧聚寺有毗沙門天王像，唐楊惠之所塑，旁二侍女尤佳。徐稚山紀(jì)其事，謂此像得塑工三昧，具戒后人不可妄加修飾。因思古人書畫詩文，寧闕疑不可妄補(bǔ)，皆如此。《西園雜記》載杭州中天竺佛殿后壁山水，王叔明所畫，歲久剝落，有遜齋子者補(bǔ)之，為方棠陵豪所譏，此今古通病也。近見秦中諸碑，如《九成宮》之屬，下方多元刂缺，俗人輒以惡書補(bǔ)之，更數(shù)十年，真面目不可復(fù)識(shí)矣。

關(guān)鍵詞：池北偶談